七夕,中国传统文化里一个关于爱的节日。
连日来,上海市龙华烈士纪念馆,年轻人不自觉地在一对对革命情侣的展陈前驻足,思考:爱情和理想,哪个更重要?生死抉择时,他(她)有没有从心底萌生一分留恋?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彼此,会不会波澜不惊地度过一生?
生命只有一次,历史没有假如。从这些革命英烈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里,我们看到爱情最好的模样,我们读懂中国共产党胜利的密码。
相识
热播剧《觉醒年代》里有这样的桥段:工读互助社里,女青年易群先突然当着大伙儿的面向何孟雄表白,而何孟雄十分慌张地说:“对不起易同志,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
有观众在弹幕上说出这对真实情侣的名字:何孟雄、缪伯英。
龙华烈士纪念馆珍藏着这对英雄夫妇的照片和遗物。其中,一本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前锋》上盖有“伯雄藏书”印鉴,而这正是两人的结婚喜章。
把历史的长镜头对准他们风华正茂的年纪——
何孟雄、缪伯英都来自湖南,生于1898年的何孟雄大缪伯英一岁。何是家中幼子,生活困苦,使他从小就同情贫苦的农民群众,在长沙求学期间,他与毛泽东、蔡和森、邓中夏等人建立了革命友谊。缪伯英则出身书香门第,深受父母疼爱。不过,这个家境优渥的女孩却“不爱梳妆打扮,有些男孩子的风度”,眼看国弱民穷,她立志“读书救国”。
乱世中,两人的人生轨迹在北京有了交集。何孟雄在北大学习,常去杨昌济教授家学习和讨论,杨昌济之女杨开慧是缪伯英挚友,初到北京的缪伯英,也时常往杨家跑,两人便这样相识了。他们一起阅读进步书刊,讨论改造社会的办法。李大钊的《青春》让他们热血沸腾,也激励着他们不断探求真理。1920年11月,李大钊等在北京成立共产党早期组织,两人都是成员,缪伯英更是第一位中共女党员。
年纪相仿而志同道合,使相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1921年秋,何孟雄、缪伯英在北京景山西街中老胡同五号寓所组成了家庭,这个新家也是中共北京地下组织的一个秘密联络站。
许多年后,人们找到多本盖有“伯雄藏书”红色印章的革命书籍,得以知晓这段动荡年代的爱情——两人约定:既然是因共同的理想结合在一起,以后的藏书都盖上我们的结婚喜章,用共同收藏的书籍见证我们的爱情和革命事业。
“用今天的话来说,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小清新’。但是,他们清新更清醒,这种感情是有坚定的理想信念作为基石的。”龙华烈士纪念馆研究人员徐贞说。
革命者是有血有肉的人,有对恋人的浓浓思念,也有对长相守的渴望。在龙华,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
一包糖果、两听罐头,是左联作家冯铿在艰苦条件下送给丈夫许峨的生日礼物。
彼时,两人寄住在上海的亭子间里。某日,晚归的冯铿看到爱人仍未回来,便在书桌上留下一沓稿纸、一包糖果、两听奶粉罐头,还写了一个纸条压在罐头下:“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没有忘记,特地抽空回来,但不能等。稿纸和食品我已拿走部分。”
冯铿,原名冯岭梅,1907年生于广东潮州。眼见民不聊生,爱好文学的她以笔为枪,投身革命洪流,为此还舍弃了诗情画意的“岭梅”,改名为有力而响亮的“铿”。1929年5月,冯铿加入中国共产党,次年她与50多名进步人士共同发起成立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因参加革命工作,冯铿与许峨常常无法见面。爱人之间的挂念,只能藏在生活点滴里。在乘电车的间隙,冯铿一针一线给许峨织了一件羊毛背心,许峨十分喜欢,但他执意要冯铿自己穿上御寒。
许峨不会想到,多年后,羊毛背心竟成了他与爱人“相认”的凭证。
抉择
龙华烈士陵园一个展示柜中,那件羊毛背心静静陈列,色泽灰暗、血迹斑驳,7处弹孔触目惊心。
1931年2月7日深夜,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时年24岁的冯铿,与何孟雄等革命者排成一行,气宇轩昂地走上刑场。在悲壮的《国际歌》和高亢的“中国共产党万岁”口号声中,烈士们先后倒下。
或许有那么一瞬,冯铿会想起爱情的甜蜜、生活的美好,但她更希望的,是自己的牺牲能换来国家的光明。在左联全体盟员大会上,创作了《小阿强》《华老伯》《女同志马英的日记》等一批反映苏区生活文艺作品的冯铿,热情洋溢地作报告:“光明的幸福的白昼世界快要到了!”
或许有那么一瞬,何孟雄会担心自己那些印有“伯雄藏书”的书籍的下落,但他更可能回想起两年前妻子临终时对他说的话:“既以身许党,应为党的事业牺牲,奈何因病行将逝世,未能战死沙场,真是遗憾终生!你要坚决与敌斗争,直到胜利!”
匈牙利诗人裴多菲有一首著名诗作《自由与爱情》。诗的中译版广为人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意味深长的是,译者正是与冯铿、何孟雄一同牺牲、同称为“龙华二十四烈士”的殷夫。
“整理史料时我们感到,这些年轻的革命者都十分坚毅果敢地放弃了自己和自己家庭的幸福,他们真正是为了整个民族的未来,进行最强有力的抗争,直至牺牲生命。”上海市龙华烈士纪念馆馆长邹强说。
“冰妹,从此永别,望妹努力前进,兄谢你的爱,万望保重,余言不尽,爱你的湃。”这是彭湃烈士牺牲前写给妻子许冰的遗书。
彭湃被毛泽东誉为“中国农民运动大王”,1929年8月24日,彭湃因叛徒出卖而被捕,英勇不屈,30日在龙华与杨殷、颜昌颐、邢士贞4人同时英勇就义,年仅33岁。
许冰是彭湃的爱人,也是他的战友。丈夫牺牲后,她挥泪和墨,写下了《纪念我亲爱的彭湃同志》一文:“我彭湃同志虽然死了,但他的光荣历史,伟大的战绩,英勇的精神永不磨灭。”“继承我彭湃同志的精神,遵从他的遗嘱……踏着他的血迹,坚决地到群众中去磨利我的刺刀,以消灭敌人。”
她放弃了去莫斯科的机会,把一对亲生儿女寄养在战友家里,从上海回到广东继续战斗。许冰文武双全,机智勇敢,敌人闻之丧胆。1932年2月,许冰所在部队被敌人包围,她在突围中被捕,敌人如获至宝,但无论敌人利诱还是酷刑,许冰始终坚贞不屈,被押往汕头杀害……
翻阅一封封血色家书,我们真切看到革命者也会恐惧,也会不舍,只是当面对生死抉择时,他们都义无反顾地牺牲“小爱”,成就“大爱”——
“战争是比不得唱戏,不是开玩笑,是要有牺牲的精神才能打垮和消灭敌人。倘若这次到前方或负伤牺牲都不要难过。”烈士查茂德在奔赴前线时对妻子说道。
“此次被捕,何日得能出,这是不能预料的,现在尚在生死未卜中,哪里管他何日出来呢?我希望你好好读书,不要悲哀,并望劝慰。”“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郑复他被捕入狱,他在狱中这样安慰妻子。
革命者同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情。
婚礼
哪对恋人不渴望浪漫的婚礼?如果没有鲜花,没有祝福,那么就让反动派的枪声成为最响亮的礼炮。
1928年2月6日,广州红花岗刑场上,两位年轻的共产党人——23岁的周文雍与24岁的陈铁军举行了一场悲壮的婚礼,他们挽手走向刑场。刑前,陈铁军高呼:“我们要举行婚礼了,就让反动派的枪声,来作为我们结婚的礼炮吧!”
“刑场上的婚礼”,为中国共产党人浪漫情怀与炽热信仰写下了最动人的注脚,周文雍、陈铁军并非孤例。
在龙华烈士陵园,原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看守所旧址门前停着一辆老式囚车展品,车上曾发生过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
“人生之路行将走到终点,伉俪共同信仰永远不变!”
囚车一路呼啸,爱情誓言也反复回荡在路上。蔡博真与伍仲文,这对在革命工作中相识相恋的情侣,在同车难友的见证下,于狭小的囚车上举行了婚礼。
资料记载,蔡博真、伍仲文同为广东人,同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投身革命,伍仲文参加过省港大罢工,蔡博真参加过广州起义,其后分别去莫斯科学习,回国后曾同为上海闸北区委干部,也由此相识相恋。然而,未等革命爱情花开,1931年1月17日,反动派根据叛徒提供的线索,会同帝国主义租界巡捕房,在上海一家旅社内抓捕了蔡、伍等四名中共党员。
关押龙华看守所期间,两人面对非人的折磨而信仰不改,伍仲文更显乐观:“列宁、斯大林都坐过不少次牢,被放逐过,这是一个革命者不平凡的大学历程。”
1931年2月7日,蔡博真、伍仲文倒在了反动派的枪口下。
因长期从事地下工作,蔡博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以至于党史研究者至今未能为这对夫妻“复原”出一张结婚照来。
对于蔡、伍二人的牺牲,上世纪50年代,《文汇报》曾发文感慨:“干革命工作的人,对牺牲并不陌生,但他们却无时不充满快乐,如果死,也应当死得年青一点,在这里,他们竟强迫死神做一次月下老人,死神也不能不低头了!”
在革命战争年代,双双献身的革命伴侣,太多太多:阮啸仙、高恬波夫妻,陈芬、毛泽建夫妻,萧楚女、游曦夫妻……1932年4月11日,共产党员陈铁儿在广州英勇就义,她是陈铁军的妹妹,牺牲在同一个刑场,生命同样终止于24岁,陈铁儿牺牲前,丈夫林素一也已就义……
这些革命伴侣,用自己的爱与信仰,在百年党史中书写了不朽的极致浪漫。他们在年纪轻轻时就告别人世,但他们并不孤独。他们是播火者,他们倒下之时,他们的同志前仆后继,已在中国大地上点燃了星星之火,未来,星火燎原,不远处,一个新中国。
【责任编辑:周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