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写作,究竟是靠天赋,还是后天的勤奋?是坚持,还是放弃?很多有着文学梦想的青年写作者,为此感到十分困扰和苦恼。
读一读《中国青年作家报》今天推出的吉林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马世瑞先生的《深置于心的写作梦被激活了》,你可能会有新的感悟。
马世瑞先生40余年的教学生涯,只做了两件事:体味写作和带学生练笔。学习写作,需不需要有老师指点?大学中文系能不能够培养出作家?马世瑞先生以他的教学实践和探索,以他守望讲台的初心,给了我们一个答案。写作,既需要天赋,更需要勤奋、坚持和努力。马先生所给予学生的,是激活了学生深置于心的文学梦,这比单纯传授学生写作技法更为重要。
走下讲台的马世瑞先生,十分怀念与学生在一起探讨写作的美好时光。那个年代,特别是改革开放的前期,文坛兴盛,文坛风清,读者、作者、编辑,虽很难谋面,也无法“视频”,但通过一封封带有印迹,带有温情,带有信任的“编读往来”的信笺,文学青年与文学编辑建立起了无形的交流平台,他们是在以初心,以虔诚,以梦想,共同搭建一个你我共有的文学木屋。
从这一点来说,马世瑞先生是满足的。也是今天的文学青年所羡慕的。不要放弃,你的文学梦想一定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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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始,我主讲吉林师大中文系写作课。忆来,围绕专业干了两件事:一偶磨手中秃笔,悟理暖手体味写作,可人驽笔拙几无存世;二多带学生练笔,习作摆满桌案,时闻油墨香飘,倒是尽享40年。
何以至此?源于守望讲台时的初心。窃想,写作教师不托举学生、作品,岂不人生缺失,从教憾事?彼时文坛风清,报刊认文不问人,作者有来言,编辑有去语。“此作文笔流畅,读来情真意切。只内容稍显空泛,故奉还,请谅。”拟用稿自不必说,《西湖》手书退稿函,鼓励中道不足,作者心惟温馨。
杜淑华,原我一个小字辈同仁,1977年恢复高考成师生。一日捧习作笑言“呈上”,几番评改后尝试着荐与《中学语文教学》杂志:“学生习作《与编者谈<荔枝蜜>修改意见》,文笔不错,小有见地,特荐贵刊。春华秋实,愿你我培养一代后学。”数月后文章得刊。稍后又荐诗《女大学生》于《东辽河》发表。杜淑华——成我托举习作第一人。
铅印的文与诗,带来师生成就感,更意外地引发一个写作教师一届届荐稿情结。
1979级张玉芬,修我写作课第一篇习作,记一个冬日探望下放农村的父亲。全文平平,偶闪灵光:“进村便见孤零零一间草房,住个光棍老人,在外干一天活回到家里,冷灶冷锅冷屋子,看别人家点火,他家屋顶也炊烟袅袅,像一声长长的叹息。”我顿觉“炊烟叹息”句特好,比喻、通感修辞格,将有形可见炊烟,化无形可闻声音,油然想到屋主人孤独、凄凉的处境。另,写人唤“老弯腰”的捞沙工:“人立船头,犹一个巨大问号刻写在江面上”,令人不禁拍案,“巨大问号”状人外形,又自然引思体态内因。
两处细节透着文笔潜质。此后,彼一篇篇写来,此一句句点拨。
首篇《捞沙船》荐《东辽河》即被一眼看中,还请我写一《读稿零扎》,一并登在1982年5-6月号上。
大四时张玉芬在《写作》杂志的《一颗镇纸》中忆:“我永远忘不了处女作散文《捞沙船》是怎样写成的。老师要我修改,一遍、两遍,我厌烦了,也丧失了信心。老师仍给我鼓励,沙捞船终于从港湾里扬帆了。”
张玉芬笔勤,《夕阳红了的时候》《挂络飘飘》又连续见于报刊。在国内有影响的《散文》上,先后推出《萤灯》《风声笛韵绕山门》力作。
我在锦州“散文创作研讨会”上,亲闻《散文》魏编辑语叹张玉芬:一个在读大学生连发两篇,不多见。当魏编辑得知张玉芬毕业分配一个不甚称心的工作时,写信称“这是对破土而出作家的最高奖赏。”不久散文《喝着江水的故事》,赫然现于《人民日报》副刊上。
毕业一年后,吉林日报公开招考编辑记者,我专程去张玉芬家中鼓励其报考。
试毕,张玉芬即将作文《读韩愈<杂说>(说马)》转来。拟题《马鸣风萧萧》,对仗句开篇:“黄金灿烂,可谓珍贵;珍珠闪烁,可谓奇宝。然没有淘沙捡金之工,没有捕蚌剖珠之人,金也枉然,珠也枉然。”无一赘字。接下系马:“君不见韩愈笔下的千里马吗?虽禀赋千里,不被人识……我为千里马一哭——再哭!”再以“金亦然,珠亦然,马亦然,人更亦然”,承启入题旨。限时紧张之考场,却这般洋洋洒洒挥笔,读罢窃想,此番录取无疑。果然,三四百应试者中,经初试、复试榜上有名。从此人生新起步。
竟那么巧,张玉芬高中时同乡、同校低一级的学妹赵红梅也考来。当得知学姐正与老师学写作时,便同来听课,原本就深置于心的写作梦被激活了。
散文处女作《觅》,一如学姐般请老师过目,我也荐与《东辽河》。样刊到手扉页上言外:“那是什么?——雾云凄迷的大海。——怕吗?——是的,可您在夜色里为我捧起了一颗星。”
《觅》后,一发而不可收。一月之内,《北方文学》《奔流》两刊再发两篇。赵红梅伴着惊喜跑到教室,左手轻抚墨香的刊物,右手疾书于稿纸。头天《雨雾呵,雨雾》摆老师案头;隔天《橹歌》又送我手上,朱笔满页返回,两文在师生流动几次后流向《松辽文学》。主编操笔“编者按”:“小说、散文编辑先后送审《雨雾啊,雨雾》、《橹歌》,读来都为之一震。为青年作者何吝版面,特将赵红梅两文一并发表,并请驽跃(我笔名)写一评介。”小说、散文、按语、评介凡9个版面,破例同见于刊物1984年3月号。
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写作学会编选大学生文学创作丛书,赵红梅的《船》和《松花江一日游》,分别入选秦牧作序的《全国大学生抒情散文选》及袁鹰作序的《全国大学生游记选》。
赵红梅毕业前夕,我投书并附十几篇作品目录至吉林省妇联刚创办的《时代姐妹》。被录取后,赵红梅如鱼得水,先后写了滑冰世界冠军叶乔波,创建吉林华侨外语学院的女院长秦和,英年早逝的光学家蒋筑英妻子路长琴等一大批中国女性。
1990年代,一位山沟农妇人生酿于赵红梅笔下的《开满白色小花的山坳》,参加中宣部、新闻出版署、全国妇联联办的作品大赛,荣获最高的一等奖。时任全国出版署副署长、著名散文家梁衡亲自撰文《把感人作品捧给人民》,称其为“现代的‘陋室铭’”。此题材后被一位剧作家改编成电影《九香》。
杜淑华、张玉芬、赵红梅,竟一步步推我上春风桃李之路。
1983级陈明宏的《安恕外志》与我研讨数稿后,见《吉林日报》报端。随后《我的东辽河那边》寒假离校前匆匆交我,当晚便持稿去宿舍面议。学生心存感恩更生动力,回家后即修寄回,我又条分缕析长书反馈,文终入选《全国大学生优秀作文选(第二集)》。陈明宏毕业后中师任教。当校办缺一“笔杆子”时我力荐回了母校。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安徽写作学会在女大学生中征抒情散文。我翻了几个年级习作文本,择4篇与作者一道改笔月余,应征传音信来:“刘文欣《母亲树》,汪立群《肖红,在我心中》,已选进《女大学生抒情散文100篇》,该书将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全国千余所大学荐稿,我所荐两篇入选。不久,安徽文艺出版社《大学生抒情散文选》问世,1988级毕淑梅《随雪而降的思念》列书目中。样书题眉上作者道:“本文在一个很好的雪季,由一个很好的老师帮助完成的。”至此,全国大学生文选出版6部,我托举7篇入选。
1996级课上,我无意举了犬子9岁发表小说例,孙媛媛听得有心,课下红着脸说她与老师孩子同龄,但晚5届得动笔追赶。处女作《考场女生》刊《关东作家》后,携一路墨香小跑来——“习作热腾腾地出炉了!我是幸运的,码字中有了您。难忘灯下那份文字咀嚼……”刊物大字满扉页。孙媛媛心细语活,女孩减肥、窗台盆花、男女三餐对食等娓娓道来,我荐习作十余篇几无退稿。
1997级怀揣写作梦的韩雪飞,入学后径直恳请老师带她,我嘱笔头多磨。不想第一次竟捧几篇来,师生逐一研讨一个下午,就这样写作、指点周而复始。《还原一个我》,反复6稿后,落于《中华合作时报》副刊,巧了,美编插图的女孩还与之撞脸。她善于捕捉身边人事,热心助人的“秃瓢男”,敷白面膜现身黑走廊的“夜游人”,披长风衣拖三层楼梯的“情急女”,一一活立纸上。
同届生张芳宁大二时写了篇《逝者如斯》,600字中泛着灵慧,我在文末尽批:过简、情淡、理浅、大改。不想改稿增字两倍,文笔大气舒展不羁,只结尾游离。点悟后一改大为增色也:“逝者如斯,原不是叫人忧伤的。感叹过后抬起头来,前面定然有闪光之流在奔涌”。我正巧公出顺路送《城市晚报》,编辑接过即审,频频点头含笑,留下。一周后发于“晚风”栏目头题。张芳宁极具写作天赋,可再未见写什么,人各有志,我惟惋惜。
酷爱写作的2007级王晗,大一时催母亲携其来拜师,4年间的润资成室友的美谈。《怎一个“等”字了得》,文短情炽理喻,见于校报后我即寄《文摘旬刊》,不想居“非常感受”报眼,编辑读者点赞,老师课上范文。
近些年来,似乎年高理念滞后,与学生文字互动如前,而荐文少见了“作者来言,编辑去语”。不想多了校内同事,社会文学爱好者揣稿前来。练笔小说、散文,参赛小品、演讲稿,晋职论文什么的,我奇文共赏来者不拒,见笑颜而返心生宽慰。
想来,40年间白纸黑字染白黑发。人生余途好数点来路,我轻抚摞高及案的手稿,似觉一个个故事一张张笑脸从一页页间跳出。《四平日报》《吉林日报》《中华合作时报》《松辽文学》《时代姐妹》《关东作家》《奔流》《北方文学》《散文》……上百硕大的名头,上千荐文的投向,而我为刊于其上不足二百而抱憾。杨丽、郑方炎、冯磊、杨雪、曲智敏、李美丽、张丽华、全香兰、曲淑华、孙光莹、梁迪、高晶……另一连串的名字,怕也是挂一漏什。多少习作师生费尽心血,终泥牛入海,可一旦相遇,引学生话头的仍不离彼时朱笔文面。
其间,喜欢操刀各种文体的写作老师,无疑少写几篇文章,还将约稿转学生代笔,似乎有所失,但得与欣慰自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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