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不知起于何时,报告文学写得越来越长,出的书也越来越厚,越来越漂亮。就我目力所及,特别优秀的长篇报告文学,还真不多,能让我个人掏钱买的,更不多。我记得过去的好多优秀报告文学,都不长,比如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理由的《扬眉剑出鞘》、黄宗英的《大雁情》、乔迈的《三门李轶闻》等,都是万字左右。而赵瑜的《寻找巴金的黛莉》,满打满算,字数不超过10万,却那么耐人寻味。
报告文学被誉为文艺轻骑兵,就是以短平快在文学题材中显露自己的优势。长篇报告文学如果有读者高度关注的内容,让人读完觉得不长,那当然是最好。如果内容陈旧,硬要拉长,那是自讨没趣。
人民日报社高级记者徐锦庚热衷写短篇报告文学。最近,他精选了20篇短篇报告文学以《行走的脊梁》为名,由济南出版社结集出版了。里面的大部分,在报纸发表时,我都读过,这次翻看,依然觉得有滋有味。
“短”对应着“小”,徐锦庚以万把字的报告文学,把小人物塑造得栩栩如生。如《驯虫记》中的主人公是个科技迷,六年如一日埋头钻研蟑螂养殖,破解餐厨垃圾处理难题;《老汤》中的厨师,为守护一锅老汤,22年没出过济南城,被誉为“百姓神厨”;《芝麻开门》中穷乡僻壤的农村电工,开网店发家后,又带动一方乡亲,发展起“淘宝村”“淘宝镇”;《行走的脊梁》更是热情讴歌一群普通劳动者。还有《颁错奖》《从头再来》《一个村庄的抗战》《尼山远望》等短篇佳构。
徐锦庚眼盯“小人物”,却不局限于“小”,他发现了小人物之“大”之“丰”之“内美”与“外美”。把灯挑亮,让血肉鲜活灵动。
徐锦庚的短篇报告文学在语言上有个特点,就是通篇短句,字不愈十(每句不超过十个字),比如《懒汉治村》开头:“懒汉非懒汉,为小名,大名徐樟顺。懒汉与我同村。村在浙西开化,一听村名,便知是深山冷岙:东坑口。”比如《尼山远望》的开头:“王殿卿此生拜过两次孔。头一回屈辱,第二次蒙羞。”如乒乓落台,简洁明快,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长篇报告文学也好,短篇报告文学也罢,都得强调文学性。也就是要有可读性,趣味性,给人以审美愉悦。你看,《颁错奖》的开头:“世上事,本无常。坏事有时变好,好事也可能变坏。这不,尼山圣源书院出了糗事:颁错奖了。”为啥颁错奖了呢?悬念一点点解开。原来泗水县北东野村颁发践行优秀传统文化的奖,一个有“劣迹”的不孝顺的妇女孔某某上台领了奖,其实是另一位同名者获奖了。颁奖者将错就错,没有收回奖品。孔某某没有资格拿这个奖,自觉羞愧,回家后改过自新。徐锦庚闻听此事,去采访孔某某,孔也答应采访,等徐锦庚到她家时,她打扫了院子,自己却躲起来了。文章写到这里,徐锦庚笔锋一转:“她羞见咱们,说明她知道错了,孔夫子不是说‘知耻近乎勇’嘛。”结尾是这样写的:“访罢北东野。与路边护林员聊天,老人侃起植树经,树和人一样,要服水土,瘦地结不出甜果子,沙滩长不出参天树。有些地方,为啥年年植树,不见树,不挑树种,忽视土质,只种不养,乔木萎成灌木。我茅塞顿开。哦,植生态之林。须讲究天时地利,植灵魂之林,莫不如斯。”娓娓道来,见微知著,我喜欢这样的文笔。
徐锦庚曾说:“有的报告文学名家在介绍经验时,说如何虚构细节。我不赞成‘虚构’的提法,我认为应该用‘渲染’”。“渲染”理念,与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提到的理念相合:“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入情合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端。”“渲染”就是强调文学性,但不能过了,要恰到好处,不过分的标准是:精短。
短篇报告文学因为其短,反而不好写,谋篇布局要精心,角度要精选,细节要安排得当,《行走的脊梁》收录的每一篇都是精心构思写出来的。
这本书的可贵之处是在每一篇后面都有个“手记”,记录了自己采写和编发的过程,这对初学写作者来说,是很珍贵的经验分享。
我曾经说过,浪费文字也是犯罪。好的长篇报告文学当然需要,但我更愿意看到耐人寻味的精短报告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