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
民国闻人在四川⑥
江苏北部小城东海,古时称海州。小城历史悠久,城址几经变迁,辛亥革命后海州改为东海县,属徐海道。始建于光绪年间的陇海铁路终点就建于此。
1898年11月22日,东海县承审官朱则余的宅邸里,红烛高烧,一个生命呱呱坠地。这个小孩之前原有两个哥哥,叫大贵和小贵,相继夭亡,他的出生给朱家带来了无比欢愉,备受宠爱。这个孩子就是朱自清,家里人迷信,怕他不易长大,特地替他耳朵穿孔,戴上钟形耳饰。根据朱家后人回忆,朱自清幼年有一个小名,叫“囡囡”,文静如女也。
朱自清原名朱自华,1917年报考北京大学时改用朱自清,典出《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意思是廉洁正直使自己保持清白。朱自清选“自清”作为自己的名字,其意是勉励自己在困境中不丧志,不同流合污,保持清白。他同时还取字“佩弦”。出自《韩非子·观行》“董安于之性缓,故佩弦以自急”,意为弓弦常紧张,性缓者佩弦以自警。
朱自清是新文学诗歌和散文大家,著名学者,他的《背影》、《荷塘月色》、《春》等作品在新文学中具有里程碑意义。1940年夏季至1946年夏季,他断断续续在成都度过了一段清贫而忙碌的时光。
壹第一任妻子病逝
朱自清无力抚养6个子女
朱自清先生的第一任妻子武钟谦,出身于扬州著名中医世家。1929年,32岁的武钟谦因肺病病逝于扬州朱家,给朱自清留下三子三女。
肺病是民国的梦魇,不可收拾,简直是时代病。国人对待肺病的处方,是增加营养、清新的空气与神秘的偏方,但肺病依然长驱直入夺走了无数人生命。朱自清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性格本就内向的他,在打击下进一步缄默了。武钟谦逝世三年后,朱自清作散文《给亡妇》,字里行间盘踞回翔着他对妻子的绵绵爱意与思念。
有着这样一位爱妻在前,朱自清发誓不娶,但一年的时间,要独自抚养6个子女,他觉得力不从心,思想摇摆了一段时间,决定接受其他女子。这才有了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也是一直陪伴他到生命最后的女人——陈竹隐。
陈竹隐1903年7月14日出身于成都平民家庭,父亲陈正清有子女12人,陈竹隐最小,全家依靠父亲教私塾以及在估衣铺的工作为生,比较清苦。
她是当时成都导引风潮的新女性。成都新女性,首先要“从头做起”:成都出现了最早剪短发的三女子——陈竹隐、李倩云和秦德君。
对于女子剪发,引起了轩然大波。秦德君回忆说:“我们女同学也积极参加活动。但是人们每天天蒙蒙亮就要起床,点起油灯梳长辫子,又做早操,又上自习,再吃早饭,那太匆忙了。为了节省时间,我索性就把长辫子剪掉了。同班同寝室的杜芰裳,看见我剪掉长发以后清爽利落,十分羡慕,叫我帮她也剪掉了。没想到她的妈妈跑来又哭又闹,找我拼命。她撒泼打滚地要我一根一根把她女儿的头发接好。后来又把杜芰裳抓回去锁在屋里不许出门。”抵制剪发的势力很大,借口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家长们吵的闹的,纷纷把女儿关起来,斗争很是激烈。可是剪长辫子的女学生仍然是一天多似一天,形成了女子剪发运动。
女子剪发,成为新鲜活泼细胞,在陈腐朽败的社会里是要付出代价的。
贰三女士化装东下
蓄短发梳“拿破仑”发式
不久,秦德君给北大校长蔡元培写信,请求进入初开女禁的北大。蔡元培回信说:“女子实业学校学生,恐怕未必合格。”这封信被成都四川省立女子实业学校当局扣留,并借机开除了秦德君。
在无望之际,成都学生联合会介绍秦德君到重庆去找搞联省自治和妇女运动的著名人物吴玉章。
1921年春天,桃花开了,成都四川省立女子实业学校的秦德君、李倩云和益州女校的陈竹隐三位“直觉社”的女社员,女扮男装在成都东门外锦江码头,坐木船东下重庆。
四川《国民公报》登载了《三女士化装东下》的消息,描述她们蓄短发、梳“拿破仑”发式、着男装的情形,引起社会各界关注。
重庆果然比成都更开明一些。当时吴玉章领导成立了“全川自治联合会”,四川100多个县都有代表参加。有1000多个座位的重庆总商会大礼堂,是“全川自治联合会”的活动基地。每场演讲都是挤得满满的,门窗外也拥挤着伫立听讲的人。
吴玉章热忱欢迎这三位来自成都的女学生,安排她们三位上台演讲,宣传妇女解放。秦德君、陈竹隐、李倩云在大会上作了关于女子剪发、妇女解放的演讲。她们的慷慨陈辞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重庆女子第二师范和巴县女中的许多女学生会后纷纷仿效剪发。重庆女子第二师范学生自治会还组织排演了《剪发辫难》的新剧。重庆女二师七位女生剪发后,还专门到照相馆合影留念。
看女生们所剪的两种样式,即偏分式和中分式,就是前面四川警厅在《严禁妇女再剪发》告示中提到的“拿破仑”和“华盛顿”发式,这正是当年流行的男子发式。为什么女学生也清一色地剪成这两种发式呢?有没有符合女性特征审美的样式呢?
据秦德君和钟复光回忆,初剪发时,都不知该梳什么发式好,连理发店的师傅也很感为难,因从来没有设计过妇女的短发,故只好按当时最流行的男发样式来剪理了。
陈竹隐回忆说:“有一个警察厅的巡官叫汪顷波的,他在街上发现有剪短了头发的妇女行走,便诚惶诚恐地给成都警察厅上了一个呈文,大意是‘女子剪发,形类优尼’,并且说有碍‘风化’甚大。建议:‘已剪者令其复蓄’,‘未蓄长前不得在街上行走’,没有剪发的女子,叫父兄严加管束,若不遵守命令,则‘罪及父兄’云云”。
不久,陈竹隐被父亲骗回了成都。李倩云也返回了成都。秦德君在吴玉章的100元大洋资助下,跟着前去北京办理少年中国会务的陈育生,奋然出川……
不过这一场女子剪发的风波不久就平息了。显然,官方的道德告示并没有生效,成都新女性纷纷蓄起了短发,仍然在街上昂然行走。
叁她善昆曲亦不俗
他们两次相见交情日深
到1921年以后,剪发的女子不仅在成都、重庆日益增多,泸州、内江、自贡、宜宾、达县等地也能看到不少剪发的新女性了。
1920年,即陈竹隐16岁那年,她的父母相继病亡,沉重的打击使得陈竹隐明白,今后只能靠一己之力去打拼。她考入四川省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开始了独立生活。从女子师校毕业后,她就考入了青岛电话局,做女接线生。工作了一年多,又到北平,考入了北平艺术学院,师从于齐白石、萧子泉、寿石公等先生,专攻工笔画;同时还兼学昆曲,显示出她的多方面才能,但也显示出她尚未找准人生目标的心态。1929年,陈竹隐毕业后,到北平第二救济院工作,因不满院长克扣孤儿口粮,辞职做家庭教师,继续在红豆馆主浦熙元门下学昆曲。
当时,朱自清的心情颇为晦暗,尽管他写诗感谢给他做媒的顾颉刚。他还写了一首诗,表达了心情:“此生应寂寞,随分弄丹铅。双梁惹人嫌,美文在心间。”也就是说,这辈子拉倒了吧,就不再作家室之思了,随便写点文章教教书吧,应该是一种很灰暗的心情。
浦熙元颇为关心陈竹隐的终身大事,一次和清华外文系教授叶公超闲谈时提起陈竹隐,叶提起了当时孤身一人带着6个孩子的朱自清,两人一拍即合。1931年4月的一天,朱自清与陈竹隐见面了。
而根据姜健、吴为公先生合著的《朱自清年谱》记载,这一流行的见面时间明显有误。包括陈竹隐自己的回忆,也有失误。
根据清华大学教授、朱自清好友浦江清回忆:“佩弦认识她乃浦熙元先生介绍,第一次(今年秋,寄1930年秋季)浦熙元先生在西单大陆春请客,我亦被邀。后来本校教职员公会娱乐会,她被请来唱昆曲。两次的印象都很好,佩弦和她交情日深。不过她对佩弦追求太热,这是我们不以为然的。”(浦江清《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增补本】,三联书店1999年11月版,39页)
1931年1月25日中午,朱自清、陈竹隐应邹树椿邀请赴宴,在座有浦江清等人。浦江清回忆说:“佩弦与陈女士已达到互爱程度。陈能画,善昆曲,亦不俗,但追求佩弦过于热烈,佩弦亦颇不以为然。”(浦江清《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增补本】,三联书店1999年11月版,56页)
看起来,目睹别人的恋爱,旁观者倒是念念不忘。
肆陷入了恋爱的波涛
朱自清的情书亲昵而沉醉
陈竹隐在《朱自清:情如潭水》一文中,记录了见面当天的情形:“我与佩弦的相识是在1931年。这一年4月的一天,浦熙元老师带我们几个女同学到一个馆子去吃饭,安排了我与佩弦的见面。那天佩弦穿一件米黄色绸大褂,他身材不高,白白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雅正气,但脚上却穿着一双老式的双梁鞋,显得有些土气。回到宿舍,我的同学廖书筠笑着说:‘哎呀,穿一双双梁鞋,土气得很,要是我才不要呢!’我并不以为然。他写的文章我读过一些,我很喜欢,很敬佩他,以后他给我来信我也回信,于是我们便交往了……”
自此以后,34岁的朱自清陷入了恋爱波涛之中。他写诗《竹隐以红叶见寄,赋此奉达》三首等等大量诗作,表达了对心上人的衷心感谢和深情厚意。青鸟传书,更有上百封书信,这就是后来结集由江苏教育出版社于2001年2月出版的《朱自清爱情书信手迹》。试看两则:
1931年6月12日,朱自清的情书中写道:“隐:一见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来,我更喜欢看你那晕红的双腮,黄昏时的霞彩似的,谢谢你给我力量。”
1931年8月8日,朱自清已对陈竹隐换了亲昵的称呼:“亲爱的宝妹,我生平没有尝到这种滋味,很害怕真会整个儿变成你的俘虏呢!”
两人见面,一道参会、赴宴、郊游、看电影是常事,爱情的轨道并不曲折,似乎一路顺畅。
1931年5月16日,陈竹隐与朱自清正式订婚。朱自清说:“十六那晚上是很可纪念的,我们决定了一件大事,谢谢你!想送你一个戒指,下星期六可以一同去看。”
1932年朱自清访学回国,带给陈竹隐的礼物是一台留声机和几张胶木唱片。1932年8月1日,朱自清乘船抵达上海码头。4日,他与陈竹隐在上海杏花楼酒家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在一家广东餐馆备了酒席,邀请有茅盾、叶圣陶、丰子恺等文艺界名流作见证。当日,朱自清酒醉狂吐不止……9月,他即被聘请为清华大学文学系主任。
1933年早春,在陈竹隐怀上第一个孩子时,也是他俩结婚6个月。为此,朱自清写下了散文名作《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言语之中,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