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的6月,阿根廷诗人、小说家博尔赫斯长眠于日内瓦。在那里,小他47岁的玛丽亚·儿玉嫁给了86岁的他。她的陪伴给了他一直渴望的平静,他一生求不得的爱情玫瑰在生命行将成为废墟时开放。
1924年,博尔赫斯结束在欧洲的游学,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他结束了一段一开始就没什么希望的爱情,第一次遭遇写作瓶颈。恰在这时,以美貌在诗人圈子里闻名的堂妹诺拉·朗厄的出现,博尔赫斯沦陷了。看到她,他相信灵感的泉水又来了。
一次饭局,博尔赫斯介绍她认识了吉龙铎。席间,诺拉打翻红酒,吉龙铎靠近她低语:“血在我们之间流淌。”化尴尬为调情。21岁的诺拉动心了,这个文场和情场的双重老手,只用一句话,就让她认定他是命中注定的人。
这是博尔赫斯的奇耻大辱。更可气的,他视如珍宝的诺拉,在吉龙铎那儿成了弃妇。博尔赫斯冲动地求婚了,希望婚姻能够让她忘掉悲惨的情事。两人订了婚,可吉龙铎居然回来了。诺拉这次铁了心,为了结束这笔糊涂账,她决定去奥斯陆的姐姐家住一年。
1929年2月,诺拉回到阿根廷,再次拒绝和博尔赫斯维持亲密关系。这个打击是巨大的,成了他写作的转折点。他写了14年的诗,面对爱情的狼藉,他放弃了。之后,他转向散文和评论写作。
就在博尔赫斯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恶棍列传》时,诺拉写出长篇《45天和30名海员》。时任智利驻阿根廷大使馆文化领事的聂鲁达,从西班牙远道而来的洛尔迦,这些在20世纪初的文坛叱咤风云的男人,都曾是诺拉的仰慕者。有那么一段时间,诺拉、聂鲁达和洛尔迦的桃色传闻传遍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文艺圈。博尔赫斯妒忌得发狂。
这段单向付出的苦恋拖了十来年才划上句号。诺拉一大家子决定卖掉老宅,那座大房子是博尔赫斯的爱情发生地,凝结着他刻骨铭心回忆的场所要易主了,这触发博尔赫斯写出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阿莱夫》。小说的潜台词是他对诺拉失败的爱情。男主角爱人去世的时间是1929年2月,那是诺拉从奥斯陆归来的时候,她明确地要求解除和博尔赫斯的婚约。
1929年以后,博尔赫斯的很多写作尝试是失败的,他困在思念中,太痛苦了。
后来被奉为“先锋圣经”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在初发表时是失败的。博尔赫斯雄心万丈,而《花园》终究错失1942年的阿根廷国家文学奖。这是写作给他带来的最激烈的一次刺痛,他感到自己被孤独地遗弃在黑暗中。
1940年,博尔赫斯的父亲去世了。他小时候就和父亲结成奇异又默契的联盟,反抗他那贵族母亲“光宗耀祖”的雄心。他走上文学这条路,也是追随父亲的步子,尽管后者一辈子只写了几首诗,和一部烂尾的小说《酋长》。父亲死后,博尔赫斯经历了一生中最黯淡的日子,在消沉中,他迷上《神曲》,但丁代替了他不再拥有的父亲。
博尔赫斯憧憬像但丁那样写作,他想写出一部自传式的神话,于是决定修正之前那部不成功的自传小说《通往穆塔西姆之路》。他的目标是“涵盖我之前所有的作品,对我目前为止所有书的总结和解释。它将以小说开始,以神话结束。”但这部计划的长篇几经修改,延宕了近30年,正式出现时,成了半自传短篇小说《国会》。
博尔赫斯的父亲临死前,曾希望儿子能代替他重写《酋长》,《国会》可以看作博尔赫斯用30年的时光完成对父亲的许诺。他以父亲原作的结构,铺展出但丁式的神话,从地狱到炼狱再到天堂。当他为这个故事定稿时,已经是1970年,他突破万千险阻,又一次发出自我救赎的呼喊和细语:他希望书面文字能够照亮生活,写作既是生活的来源也是生活的终结。他还想重新获得一个女人的爱,她能带他去实现自我的天堂。
(《文汇报》8.4 柳青)